“小篮头,有来头。”上个世纪70年代的西湖边,随处可见手提小花篮的游客。那只玲珑精巧、带着竹篾清香的小篮子,是杭州之旅最俏销的“爆款”伴手礼,甚至还流传着“不买小花篮,等于没到杭州”的说法。
然而,时过境迁,这张曾经闪亮的“金名片”也逐渐蒙尘。但在西湖区,传承人洪立萍正用她那双灵巧的手,守护着这份即将失传的技艺,让尘封的竹篾重新编织进现代生活。
洪立萍的童年,大半都是关于小花篮的记忆。每天放学回家,她便和奶奶、妈妈还有两位姐姐一起编花篮,5个人便是一个小小的手作工坊,12道繁琐的工序在她们手中井然有序,而竹篾摩擦的“沙沙”声,则成为了她记忆里最为熟悉的背景音。
“编花篮的技艺是从老东岳流传而来的,奶奶来到蒋村乡包建村后,就带着村民们一起编花篮,可以补贴点家用。”洪立萍回忆,自己从6岁起就掌握了这门手艺,11岁时便挑着篮子到西湖边售卖。从包建村到西湖边要走两个小时,两分钱一个的小花篮,洪立萍一上午能卖两元钱左右。
洪立萍介绍,当时小花篮十分受西湖边的香客喜爱,尤其是上海香客。“上海人称它们为小篮头,意思就是有来头,所以每次到杭州她们总会带上几个小花篮,其中‘杭州菜篮’一定是人手必备。”
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,洪立萍和不少村民一样,都进入工厂工作,村里编花篮的人越来越少,到了她18岁时,这门技艺已经彻底失传。
2006年,西溪湿地规划建设,也唤醒了洪立萍心中沉睡的竹编情结。彼时,她做过大队织被面的纺织女工,也摇过八年的西湖船橹,但她毅然选择回归,重新拾起那熟悉又略显生疏的竹篾。
“当时,我在西溪湿地的路边编花篮,在花篮里放上桑葚等水果,按5元每筐的价格售卖。”随着西溪湿地的发展,景区人流如织,洪立萍意识到这是让蒋村传统手工艺被更多人熟知的好机会,于是,她在西溪湿地河渚街承包了一家“西溪竹编铺”。自此,销声匿迹了26年的小花篮又重新回到了大众视野。
元宝篮、铜盆篮、五角篮……对十二种不同的西溪小花篮,洪立萍可谓是如数家珍,然而,万变不离其宗的是那严谨至苛的十二道工序。她坦言,这其中最难也最关键的,便是第一步——撕竹篾。
洪立萍介绍道:“撕竹篾时要先进行刮青,这道‘刮青’的功夫,决定了篮子是否光洁匀称。接着要凭借手感与巧劲,将2毫米厚的竹篾均匀地撕为十二层,这样才能编织出完美的形状。”
事实上,从选竹子开始就大有讲究,时至今日,洪立萍依旧保持着自己上山挑选竹子的习惯。“每年冬天,我都会到山上去砍竹子,竹子要挑选两年以上的苦竹,竹节要长、竹梢要立挺,这对小花篮最终能否形态挺拔、坚固耐用,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。”
如今,在社区活动室和学校课堂里,这位手艺人正将这份匠心传递给下一代。在孩子们好奇的目光中,洪立萍将编织的奥秘娓娓道来,“每一根竹篾都有自己的位置,编错了就要拆掉重来,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都要专注与静心。”
然而,洪立萍也意识到,要让这份源自老一辈的智慧真正走进日常生活,仅靠原样传承是远远不够的。于是,她开始了创新的探索。竹编灯笼、竹编台灯、竹编风铃、竹编二维码……在她的手中,一件件兼具传统韵味与现代审美的作品悄然诞生,将老物件变为了能装点现代生活、传递温情的实用艺术品。
而在指尖翻飞间,竹篾交织的已不只是器物,更是连接东西方审美的经纬,这些小花篮的足迹,也从江南的溪边,一路蔓延至世界各国的视野之中。
在G20杭州峰会、亚运会期间,洪立萍带着西溪小花篮亮相会场,让各国来宾近距离感受江南人文意蕴。与此同时,她还将小花篮带到法国巴黎、美国洛杉矶等地,让中国传统工艺盛放在世界各地。洪立萍笑着说道:“以前编篮子是为了生活,现在编的是开心。看到它们被世界各地的人所喜欢,我觉得它们有了新的生命,这门手艺也就能活得更好了。”
虽然小花篮逐渐重回大众视野,但洪立萍老师仍然面临着许多老手艺人的传承困境。“收益低、难以为生”的现状,足以让众多年轻人望而却步。
当洪老师抛出“如果我毫无保留地传授技艺,你会不会来跟我学这门手艺”的问题时,我便从一个旁观者变为了当事人——我是否愿意花一辈子的时间从事一个“性价比”较低的事业。
而洪老师的困境,迫使我们进行更深层的思考:如何才能支撑起那些无法规模化、难以产生高额利润的“美好”?或许,是探索“非遗+”的更多可能性,实现其文化价值的溢出效应;或许,是建立更灵活的社会化传承机制,让技艺成为更多人业余的精神滋养与技能补充。
而这确实是一份亟待回答的时卷——我们如何建立一个愿意为“慢”和“美”付费的社会共识,让更多手艺人的指尖诗篇,不至于成为绝唱。